江凝點點頭，在這種事情上，她不是那種主張以和為貴的中間派。

雖說世間事冤有頭債有主，但恩怨總是到了故事劇終時才開始清算，對於急脾氣的人實在是種煎熬。

只要師出有名，理由不勉強，且不逃避事後的懲罰，她不阻止任何捉到的鬼去覆仇。

現在當然也就沒有理由去阻止老頭。

“您打算毀滅他的肉體嗎？”江凝擡頭看著樓上亮著燈的間間病房，“鬼差還在，以您的能力，似乎辦不到。”

老頭又沖她磕了個頭：“感謝江大人聽說我要這麽做也沒有阻攔我，如果玲玲過得不好，我做鬼也不開心。我知道陰差在上面，我會拼盡全力，就算最後這一魄化成灰燼，也要讓那小子得到報應。”

說完，使勁兒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，本來就幹癟的臉，這麽磕了好幾下，都快能看到頭骨了。

窮鬼起身，又朝倒黴鬼拱了拱手：“小兄弟，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，但是我知道你是一只好鬼，以後希望有機會碰到我家囡囡，就照顧照顧她。”

可是他是倒黴鬼啊……討厭誰才應該去“照顧”那個人吧……

倒黴鬼一臉欲言又止，也拱起手：“放心，以後我碰到你重重重孫女，一定繞道走。”

窮鬼擡頭望了望上面的病房，似乎鎖定了某一間，準備從外面破窗而入，下定決定的一瞬，整個人身上籠罩著一股苔蘚色的光，表情也猙獰起來，本來就很苦相的臉，看起來仿佛一個骷髏。

變成厲鬼的話，可就六親不認，再也無法回頭了。

倒黴鬼看到這個情況，立刻跑過來抱住江凝的胳膊：“嗚嗚嗚，小江凝，我無法承受這樣的分離，我真的很喜歡窮鬼嗚嗚嗚……”

江凝掏出一個符，在窮鬼馬上飛起的一瞬間，定住，收進符紙，揣到兜裏，把倒黴鬼從自己胳膊上扯下去：“我也挺喜歡這個老頭的。”

“那你不讓他去報仇了？他會哭死的。”倒黴鬼瞪大了眼睛，眼淚都不流了。

小小倒黴鬼居然還有兩副面孔。

江凝拍拍手：“人類呢，也是有一些人類之間的懲罰招式的，錯誤和懲罰要對等。陳同渣歸渣，倒不至於被判死刑。而且窮鬼苦了這麽多年，該為自己而活了，後人的路就讓後人自己走。”

說著，又掏出一個符把倒黴鬼收進去，揣進另外一個兜裏，坐電梯上樓。

怎麽說呢，江凝有點想念那晚的鬼差大人，如果今晚這個還是他的話，這件事情其實很好解決的。

電梯在三樓停下來，這一層都是住院病房。按照先前窮鬼和倒黴鬼說的情況，陳同是把牙磕了就近找了這家私人診所，下車時又從車上跌落摔了腿，所以幹脆賴在這裏不走，等看到丁玲玲來了，又準備讓她掏錢賴一整晚。

琢磨琢磨整件事情，江凝下了電梯。

午夜病房已經不許探視，她還很賣力氣地花了一點功夫糊弄過去保安和值班的護士。三樓沒有重癥病房，但仍然有一些新鮮的鬼魂在飄散，從電梯到陳同的房間，江凝起碼碰到了十幾只小鬼。

如果全抓過去，應該能積累一批不小的功德。鎮邪鈴在興奮地震顫，江凝拍了拍他，示意他安分一些。

這些新鬼沒做錯什麽事情，也沒有想逃跑不願意去投胎，只是盤旋在自己的肉身和哭泣的家人身邊不舍得離去，江凝沒什麽大善心，只是覺得可以留一點時間給他們彼此道別。

而且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。

她不知道陳同具體在哪裏病房，她只知道，鬼差現在站在門口的那間，就是了。

想著，江凝加快步伐。那個站得筆直的黑影，在看到她時，立刻躬了躬身子：“江大人，好久不見。”

江凝就笑了，還真是她想見的那個鬼差。

“鬼差大人，是好久不見，”畢竟一會兒還有求於人家，江凝套套近乎，“白天我捉了三只美男鬼，怎麽不是您來的，害得我白期待了一番。”

鬼差大人有點別扭地別過了臉，這一動作又提醒了江同學，她又把作為捉鬼人的嚴肅給搞丟了，於是清了清嗓子：“鬼差大人，很期待今天跟您的合作。”

說完，就推開門進了病房。

而之前被小小調戲了一下的鬼差，也整了整衣服，似乎在掩飾自己的緊張，聽她說完，輕輕點了點頭，跟著她一起進去。

此時，在病床上一副受了重傷樣子的陳同正在指揮丁玲玲削蘋果，丁玲玲感覺到被需要，就很開心地在做著他指揮的事情。

真正做到了，有錢出錢，有人出人。

聽到開門的聲音，倆人都嚇了一跳，看到是江凝，陳同牙也沒事兒，腿也不疼了，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：“江凝！你居然還有臉來？！”

江凝右兜裏的老頭似乎是聽到陳同的聲音，極度憤怒，似乎馬上就要沖出符紙，變身厲鬼來尋仇了。

“陳同，你別那麽說……”丁玲玲放下蘋果，跑到江凝旁邊，“阿凝，你怎麽來了，我……”

江凝擺擺手：“沒事，不用跟我解釋。”

說完，把目光挪到陳同臉上，著重看了看他隱裂的門牙，根本沒有李霖喆描述的那麽嚴重，只是跌倒的時候，門牙戳破了下嘴唇而已，牙齒沒壞，現在都能啃蘋果了，說白了還是想利用這個事來騙錢。

再看看因為倒黴鬼上身而摔壞的腿，只不過流了一點點血，現在已經凝固，看他跳起來的樣子，比江凝自己都靈活。

“我為什麽沒有臉來？”江凝抱著手臂看著陳同，“我不僅要來，還帶著錢來的，醫生都給你找好了。”

“阿凝……”丁玲玲搖了搖她的胳膊，“不管你的事的，我不要你花錢，我會想辦法的……”

江凝看了一眼丁玲玲：“如果你曾祖，為了讓你離開他，寧願永遠不入輪回，灰飛煙滅，沒有一點痕跡，你會怎麽想？”

說完就不再理她。

陳同立刻跳起來：“那你現在就把錢給我。”

“不好意思，不能給你現金，”江凝托腮，笑：“畢竟你是見了我才把牙磕破的，磕破牙才把腿摔斷的，我現在就找醫生來給你換一顆牙，再給你換條腿。”

江凝一邊說，一邊往他面前走。

醫院的夜晚總是有些陰森，窗戶外面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。這屋子裏，有兩只他們看不見的鬼，還有一個在床邊站著的鬼差，即便看不到，也能感覺到令鬼都頭皮發麻的恐怖感。

隨著她的腳步走動，陳同頭發都快立起來，瘋狂地把病床上的被子、枕頭往下丟。

丁玲玲看到他這樣做，趕緊去把那些都撿起來，一邊撿一邊勸：“江凝是好心啊，這樣就有錢種牙了……你別害怕，我會幫你一起還的。”

陳同眼睛盯著江凝：“我只要錢，我不要你找醫生，我要自己去找。”

江凝笑：“那可不行，我得知道錢都花在什麽地方，明早拔牙，你想拔也得拔，不拔也得拔，這家私人診所很貴的，服務也夠好，只要你有需求，它都能滿足你，腿骨折沒事的，打折重新接就好，你不是覺得自己身高不夠，配不上玲玲嗎？打折以後可以接骨，幫你長個一分米，還全在腿上。”

丁玲玲有點搞不清楚狀況，聽著江凝是在幫他們解決問題，但是總覺得有點兒可怕。

陳同已經嚇壞了。

他之所以跑到這裏來，就是因為在車上發現自己的牙並沒有什麽大事，而私人醫院的費用不能報銷，他可以以此為由跟別人多借點錢，誇大情況還能博取同情心，這樣別人也不好意思催他還錢。

可是江凝這個樣子，半夜十二點都能大大方方進來，明顯是在這裏有人。那他就是被折騰死在這裏，也沒人知道了……

鬼差大人在旁邊一臉看戲的樣子。

陳同突然哆哆嗦嗦地去拉丁玲玲：“我們回學校吧，我想回去了，明天我再來。”

丁玲玲搖搖頭：“不行的，陳同，不能諱疾忌醫，一定是要看的。”

她的好言相勸，此時在陳同眼裏有些奇怪。

畢竟陳同學這一天都被倒黴鬼和窮鬼跟著，身邊發生了很多古怪的只有他能發現的小事情，被反覆驚嚇，神經就有些過度敏感，在江凝出現時，這種敏感到達了巔峰狀態。

於是陳同一把打開丁玲玲：“你到底是跟誰一撥的？！”

在他揮手打人的瞬間，不知道是窮鬼蓄積的力量太大，還是江凝有意縱容，窮鬼從符紙裏躍出，先前要變成厲鬼的那些征兆全被江同學壓制住，他又變成了那副老頭的樣子。

鬼差在旁邊，他也不可能殺了陳同。出來以後看到江凝朝他點點頭，窮鬼也理解了江凝的用心。

把自己重重重孫女從地上扶起來，窮鬼往陳同旁邊走，看到憑空出現一個人，陳同嚇死了，要不是江凝提前封好了窗戶，他差點從窗戶跳下去。

“你你你……你是什麽人？！”

窮鬼捋捋胡子：“我是來給你拔牙，還有給你斷腿、接骨的人啊。”

“我牙好得很，腿也好得很，我我我我要回去，你們攔我，我就就就報警。”陳同一下從床上跌下來。

丁玲玲又跑去扶他，被一把甩開。

陳同看著老頭幹癟的臉，越看越害怕，指著丁玲玲：“我要跟你分手……從現在開始，你離我遠一些，你把他們都弄走！”

窮鬼回頭看了一眼鬼差，又看了一眼自己家孫女，最後把目光落在陳同臉上：“我是玲玲的爺爺，死了很久的那種。你這樣的年輕人我見過，也不是沒有浪子回頭的，你可以禍害你自己的人生，哪天再幡然醒悟，但你不能耽誤別人的。”

“事情是怎麽樣，你自己跟她說吧，不然，為了我孫女的安全，我只能一輩子跟著你，不害你，也會窮死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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